第十二章 柳如眉的眼线(1 / 1)

疏月阁后院的小厨房里,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草药与果实的独特甜香,氤氲弥漫。沈疏月挽着袖子,露出一截被蒸汽熏得微红的小臂,正专注地将新一批熬煮好的药膏,用竹片仔细地刮入一个个洗净晾干的粗瓷小罐中。动作干净利落,瓷罐在她手下排列得整整齐齐。

“姑娘,这‘玉肌膏’的味道闻着可真好!”阿蛮抱着刚劈好的一捆细柴进来,抽着鼻子,大眼睛亮晶晶的,“陈掌柜早上带话,说昨儿送去的那批早卖空了,催咱们再紧着点呢!”她把柴火小心码放在灶边干燥处,拍了拍身上的木屑。

沈疏月嘴角微扬,一丝真实的成就感在心底漾开。这间小小的铺子,从无到有,凝聚着她和阿蛮多少日夜的心血。修缮后的茅屋虽依旧简朴,但至少不再漏雨透风,能遮风挡雨,锅里有了米粮,身上有了换洗的厚实衣裳。更重要的是,她们手中,终于有了安身立命、甚至能撬动未来的资本。凝露草炮制的药粉是根基,而根据医书古方改良的“玉肌膏”和“清露散”,则成了疏月阁在镇上站稳脚跟的招牌。陈掌柜眼光老辣,分销渠道铺开得极快,银钱也如细流般稳定地汇入。

“知道了。”沈疏月手下不停,声音沉稳,“这批晾好就能装罐,午后你随我去趟镇上,给陈掌柜送去,顺便再采买些上好的蜂蜡和初榨的茶籽油回来,玉肌膏的润泽度还能再提升些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几筐表皮略有磕碰的秋梨,“还有,昨日收的梨,品相略次的挑出来,我另有用处。”

“哎!”阿蛮响亮地应了一声,麻利地开始分拣梨子,动作间带着一股子利落劲儿。

忙碌告一段落,沈疏月洗净手,走到窗边那张充当账桌的旧木桌前。桌面磨得光滑,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和一册自制的账簿。她翻开账簿,凝神看着上面清晰记录的每一笔收支。数字虽不大,却一笔笔累积起令人心安的力量。她提笔,蘸了墨,准备将今日预估的药材成本记下。

笔尖尚未落下,她的目光却陡然凝住,落在账簿翻开的前一页末尾——那里记录着昨日新购入的一批粗陶罐的数量和价格。她记得清清楚楚,昨日与那货郎结账时,因对方抹了零头,她特意在“支出”一栏旁,用蝇头小楷注了一笔“减三文”。可此刻,那一行小小的备注墨迹,竟像是被指尖不经意蹭过,晕开了些许,边缘变得模糊,与原本清秀的字迹格格不入。

一丝极细微的寒意,顺着沈疏月的脊背悄然爬升。她不动声色地合上账簿,指尖却微微发凉。这屋子,除了她和阿蛮,白日里并无人进来。阿蛮心思纯净,干活利索,但记账这等精细事,沈疏月从不假手于她。这模糊的墨迹……绝非偶然。

她抬眼,视线锐利如针,缓缓扫过这间不大的、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厨房。灶台、药架、堆放杂物的角落……最后,目光定格在虚掩着的、通往前面铺子的小门上。那门闩,似乎与她晨起时插好的角度,有了不易察觉的偏差。

有人进来过。在她和阿蛮专注于后厨熬煮时,有人悄悄潜入了这间屋子,翻动了她的账册。目的何在?窥探虚实?还是……另有所图?

“阿蛮,”沈疏月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,平静如常,“前头铺子门闩,你晨起可插牢了?”

阿蛮正费力地将一筐分拣好的次梨拖到墙角,闻言直起身,抹了把额角的汗,茫然地眨了眨眼:“插牢了呀姑娘!我亲手插的,还使劲拽了拽呢,纹丝不动!”她说着,像是为了证明,几步走到那扇小门前,伸手去拉门闩,“您看,这不还好好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。

门闩被她轻松地抽开了,并未如她所言那般牢固。

阿蛮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又惊又疑:“这…这不对啊姑娘!我明明插死了的!这…这咋回事?”她急得跺脚,浓眉紧锁,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,“瞧我这记性!难道是我记岔了?”

“不,你没记岔。”沈疏月走到门边,指尖轻轻拂过门闩插销处一道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崭新刮痕,又低头看了看门槛内侧角落,一粒被踩扁的、沾着新鲜湿泥的草籽静静躺在那里。她的目光冷了下来,如同淬了寒冰。“是有人来过了,趁我们不备,开了门,进了这屋。”

阿蛮倒抽一口冷气,拳头瞬间攥紧,骨节捏得咯咯作响,一股蛮横的怒气冲上脑门:“哪个杀千刀的贼偷?!敢摸到咱们家里来!姑娘您等着,我这就去把村里那些个游手好闲的都揪出来问问!看我不打断他的腿!”说着就要往外冲,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牛犊。

“站住!”沈疏月低声喝止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阿蛮猛地刹住脚步,回头看向沈疏月,脸上犹带着愤懑不解。

沈疏月轻轻关上小门,重新插好门闩,动作不疾不徐。她走回桌边,拿起那本账簿,指尖在那晕开的墨迹上轻轻摩挲,眼神幽深如古井:“打草惊蛇,只会让暗处的眼睛藏得更深。此人目标明确,不偷财物,只翻账册,绝非寻常小贼。”她抬起眼,看向阿蛮,一字一句道,“柳如眉……坐不住了。”

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入滚水,瞬间浇熄了阿蛮冲动的怒火,只留下彻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愤怒。她想起了暴雨茅屋中那些刻薄的嘴脸,想起姑娘身上的伤和眼中的痛。

“是她?”阿蛮牙齿咬得咯咯响,眼珠子都气红了,“那个黑心烂肺的毒妇!她还想害姑娘!”

“她一直都想。”沈疏月冷笑一声,那笑意未达眼底,反而衬得眸光更冷,“我在农庄挣扎求生时,她或许还能高高在上地施舍一点轻蔑。如今我在这里有了铺子,有了营生,眼看要活出个人样……”她停顿了一下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悬挂的一枚触手温润的玉佩——那是萧凛留下的银两中,唯一一件非银钱的物件,简洁古朴,只在边缘处刻着一道难以辨识的云雷纹。“她便坐不住了。派人盯着,是想知道我到底挣了多少钱,生意有多好,更想找机会……彻底把我按死在泥里,永世不得翻身。”

阿蛮看着沈疏月平静面容下汹涌的暗流,听着她冷静分析中蕴含的刻骨恨意,那股蛮勇的怒气渐渐沉淀下来,化为一种更为坚实的守护决心。她用力点头,声音沉闷却坚定:“姑娘,你说咋办?阿蛮都听你的!拼了这条命,我也护着你和咱们的铺子!”

沈疏月看着阿蛮那双写满忠诚与愤怒的眼睛,冰冷的眼底终于渗入一丝暖意。她走到阿蛮身边,拍了拍她结实的手臂:“傻阿蛮,命要留着,好好活。对付藏在暗处的毒蛇,硬拼是下策。她不是想探听虚实吗?”沈疏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而狡黠的弧度,如同冰雪覆盖下的锐利刀锋,“那我们就‘请’她看一场好戏,让她看个‘清清楚楚’、‘明明白白’。”

午后,疏月阁前铺。

一个穿着半旧灰布短褂、面相透着几分油滑机灵的年轻伙计,正拿着块抹布,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靠墙的药柜。他叫王顺,是前几日沈疏月新招来看铺子的。此刻,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,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。

门开了。沈疏月端着几罐新封好的玉肌膏走了出来,阿蛮跟在她身后,手里捧着账簿和一个看似随意卷起的旧布包。

“王顺,”沈疏月将药膏放在柜台显眼处,声音温和,“铺子你先照看着,我和阿蛮去趟陈记商行送货。若有客人来买常用的清露散,柜子第二层靠右那几罐先别动,那是新方子试做的,药性还不稳。”

“哎,掌柜的您放心去!”王顺立刻堆起笑脸,殷勤地应着,目光飞快地在阿蛮捧着的账簿和旧布包上扫过。

沈疏月点点头,带着阿蛮出了铺子。两人走出一段距离,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。

“姑娘,那王顺的眼珠子,都快黏到账簿上啦!”阿蛮压低声音,带着鄙夷,“贼眉鼠眼的,一看就不是好东西!”

“盯紧点好,”沈疏月语气平淡,“就怕他不盯。东西准备好了?”

阿蛮拍了拍紧紧抱在怀里的旧布包,嘿嘿一笑,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得意:“姑娘放心,按您说的,里面就几页咱以前试方子胡乱画的鬼画符,还有几张写着‘亏’、‘支’、‘紧’的破纸片,保证让他‘看’个够本!”

沈疏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“做得不错。记住,待会儿回去,照我路上交代你的演。”

两人在陈记商行交割了货物,结算了银钱,又采买了所需物料。回来的路上,沈疏月特意在一家点心铺子前停下,买了半斤镇上最有名的桂花酥糖。

“阿蛮,这糖你拿着,”沈疏月将油纸包递给阿蛮,“回去后,当着王顺的面,‘不小心’掉在地上,撒几块出来也无妨。就说……是我犒劳你发现‘秘方’有功。”

阿蛮会意,重重点头。

疏月阁内,王顺正抓心挠肝地琢磨着那本被阿蛮“宝贝”般捧走的账簿和布包。忽听门响,沈疏月和阿蛮回来了。

阿蛮一进门,就咋咋呼呼地嚷道:“哎呀姑娘!这糖可真香!谢谢姑娘赏!”她声音洪亮,故意把手里那包桂花酥糖举得高高的,脚下却“一个趔趄”,惊呼一声,“哎哟!”油纸包脱手飞出,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包口散开,金黄油亮的酥糖滚了好几块出来,沾了尘土。

“你这丫头!毛手毛脚的!”沈疏月蹙眉轻斥,语气里却并无多少真怒,弯腰去捡。

“对不住对不住!姑娘!”阿蛮一脸“懊恼”,也连忙蹲下,手忙脚乱地收拾,嘴里却忍不住“叭叭”地念叨起来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柜台后的王顺竖着耳朵听清,“我这不是……这不是高兴过头了嘛!您看,咱们铺子生意是还行,可那凝露草收价越来越高,本钱蹭蹭涨!要不是我今儿翻箱倒柜,在您压箱底那堆旧书破纸里,把那个记着‘秘方’的布包给扒拉出来,瞅见上面写的老方子能省一半的凝露草用量……咱这玉肌膏,可真要赚不到几个子儿啦!这糖……我受之有愧啊!”她一边说,一边把那旧布包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,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。

王顺擦柜子的手彻底停了,耳朵支棱着,心跳如擂鼓!秘方?能省一半昂贵的凝露草?这可是天大的消息!他强压着激动,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,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黏在阿蛮怀里的布包上。

沈疏月将捡起的酥糖放回柜台,叹了口气,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:“行了,别咋呼了。那方子……年头太久,炮制手法也古怪生僻,管不管用还两说。先收好,容我再琢磨琢磨。眼下……唉,也只能先这么撑着。”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转身对王顺道,“王顺,天不早了,铺子收拾一下,早些回去吧。”

“哎!好嘞掌柜的!”王顺应得飞快,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,眼角余光却一直没离开阿蛮小心翼翼抱着布包走向后院的身影。那破布包,此刻在他眼中简直比金子还耀眼!

夜幕降临,农庄边缘一栋孤零零的土坯房里,窗户被厚厚的破毡布遮得严严实实。

王顺弓着腰,对着油灯下一位穿着体面绸衫、管家模样的人影,唾沫横飞地汇报:“……千真万确,李管事!小的听得真真儿的!那傻大个阿蛮亲口说的!她们生意看着光鲜,其实本钱压得厉害,都快撑不住了!那沈疏月愁得直叹气!还有还有,阿蛮从一堆旧纸里翻出个宝贝布包,里面记着个能省一半凝露草的老秘方!沈疏月自己都没把握,正犯嘀咕呢!这可是天赐良机啊!”

油灯昏黄的光跳动着,映在李管事那张精于算计的脸上。他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,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贪婪和得色:“省一半凝露草?啧……若真如此,那玉肌膏的利可就……”他沉吟片刻,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锭,抛给王顺,“嗯,这事你办得不错。继续盯着!特别是那个布包里的‘秘方’,想办法弄清楚到底在哪儿!沈疏月若真试那方子,出了岔子最好!柳姨娘那边,自有重赏!”

“谢李管事!谢柳姨娘!”王顺捧着银子,喜得见牙不见眼,连连作揖,“您放心!小的就是豁出命去,也一定把那秘方给您‘看’个明白!”他仿佛已经看到更多的银钱在向他招手。

同一片浓稠的夜色下,疏月阁后院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明亮。

沈疏月坐在窗前的旧木桌旁,并未就着油灯看账本或医书。她只是安静地坐着,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触手生温的玉佩。玉佩边缘那道奇异的云雷纹,在指尖下传递着微妙的凹凸感。

窗纸上映着她沉静的侧影。

阿蛮收拾好厨房,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脸上带着白日里演戏成功后残留的兴奋,压低了声音,带着点邀功的意味:“姑娘,您可真神了!那王顺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!我瞅着他回去时那脚步,跟踩了风火轮似的,准是急着去报信儿了!”

沈疏月收回落在玉佩上的手指,抬起眼,灯火在她眸中跳跃,沉静如水,又深不可测。“蛇,已经被惊动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“闻到‘血腥味’,它只会更按捺不住。等着吧,柳如眉的‘贺礼’,很快就要到了。”

她推开窗棂,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和草木气息涌入,吹散了屋内蒸腾的药香,也吹得桌上油灯的火苗一阵剧烈摇曳。光影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明灭不定,如同此刻潜流暗涌的局势。

窗外的黑夜浓稠如墨,深不见底。而在这片深沉的黑暗尽头,京城沈府那间熏香缭绕、布置华丽的闺房内,烛火通明。

柳如眉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,听完李管事压低声音的禀报,一张娇媚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下缓缓绽开一个笑容。那笑容极甜,眼波流转,仿佛盛满了蜜糖,可眼底深处,却淬着毒蛇般冰冷粘腻的恶毒。

“哦?”她尾音拖得长长的,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愉悦,“撑不住了?还找到了省钱的‘秘方’?”她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,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,镯子相碰,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微响。

“我那好姐姐啊,在乡下泥地里扑腾了这么久,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当,眼看就要被这‘救命稻草’给压垮了?”她咯咯地低笑起来,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真是……想想都让人替她心疼呢。”

她止住笑,抬眸看向垂手侍立的李管事,眼中只剩下毫无温度的算计:“那‘秘方’,务必要弄到手!不管用什么法子。至于沈疏月……”她红唇轻启,一字一句,如同毒蛇吐信,“既然她那么想省钱,那么想用那劳什子古方……我们就帮帮她,让她用得更‘放心’些。疏月阁?”她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,指尖在柔软的锦缎上缓缓划过,留下无形的刻痕。

“呵,她的好日子,也该到头了。”

烛火猛地一跳,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,瞬间又暗了下去。光影在她那张写满妒恨与恶毒的脸上剧烈晃动,扭曲成一片狰狞的阴影,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。那冰冷的低语,仿佛带着实质的诅咒,穿透了京城的重重楼阁,遥遥指向了那个远在农庄、正从破败中倔强崛起的疏月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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